上期内容:
卷耳
走进龙化乡的节拍里一(本期关键人物:施红松)
这个世界上,一定存在着和你心灵相通的人。这是毋庸置疑的。他们和你有着共同的爱好,或者有着类似的一些成长经历,经历了太多相似的故事,具备着一拍即合的情感,血液里凝着许许多多对同一件事物的热爱。而这一切,就像火种,一经点燃,便会即刻熊熊起来。
比如说,那个黄昏,我把车子停在杨宝银先生家的门口,看到那个浑身泥土。刚从地里回家的、其貌不扬的男人。我问,哪里是杨宝银的家?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,说,这里,这里,我就是杨宝银。就在这两句话的瞬间,我看到他眼睛里有炽热的光芒一闪而过。我知道这光芒里的含义。或者我并不足以改变什么,但是,我的到来,已经带给他一份理解和支持。因为来之前,我已经了解到杨宝银的生命里只有两件东西,能够引发展他的狂热。一是他的土地,另外一个就是他的音乐,他的笙。
刚刚下地回家的杨宝银。
很显然,我不是来买白菜的。我来,只是因为南龙化施红松先生一句话:南龙化的音乐,起源于北龙化。
我最喜欢的交流方式,是干脆利索的单刀直入。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客套,你为音乐而生,我为音乐而来,这就足够了。所以,跟随保银哥从摆满农具的杂物储藏室里,翻找出他珍藏多年的、誊写的工工整整的音乐曲谱,在我的要求下保银哥毫不扭捏,随便翻到一页工尺谱,就唱了起来:
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传承的动人之处。在没有笔墨纸张,艺人大字不识一个的情况下,这些曲调,这些文字,就在大家强迫性的死记硬背里,口口相传。不幸运的,比如遇到潴龙河肆虐,洪水泛滥,艺术遭受散失。幸运的,遇到有见识的文人,耐心搜集,小心整理,记录在岁月的档案里。
就从杨宝银先生的介绍里,我了解到北龙化音乐会的的确确属于清朝的宫廷音乐,而且传入北龙化的年份也是清清楚楚,即年,顺治年间。令人遗憾的是,北龙化音乐会的词谱曲谱也有一定程度的遗失。值得欣慰的是,这些曲谱词谱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保护。太久远的历史已经渺不可闻,能够闪耀于大家记忆中的,有几个人物不能不提,
一,见于高阳县志之上的梁率章先生。
二,见于年刊印的北龙化音乐会歌本上的几位负责人:
梁慎彝,梁信章,梁续康,梁慎余。
梁率章书法,其中小楷据行家介绍是秉承于清代著名书法家、融北碑南帖于一炉、曾国藩增门四学士之一的、影响晚清书法近百年之久的张裕钊先生创造的南宫体。梁率章先生的小楷,在当时的高阳县,赫赫有名,流传甚广,说首屈一指都不叫夸张!
缓步从杨宝银先生家到王长根先生家,只有几步的距离。这是我想听到乐器演奏,向杨宝银先生请求的时候,杨宝银先生主动拉着我的手前往的。街上其实遍布积水,也没有路灯照路,可是他依然走得不管不顾,大步流星。还好,王长根先生也在家,正快速地在工装上钉扣子。看到我们进屋,他有一些诧异,但是听到我们的来意之后,他很明显地抖了抖肩,好像这样自己便高大了许多似的,站起身,一把把我拽进里屋。就是从王长根先生的口中、从他自穿衣柜里搬出来的小匣子里的、一本泛黄的歌本上,我知晓了上面的这些名字。
钉工装扣子的王长根先生。
距离我们最近的年代里,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一年是北龙化音乐会的一个鼎盛时期。在距今约有三百多年的光荣历史里,我们还能从老人的回忆中,还原北龙化音乐会的一些盛况。历来有一红一绿两只狮子,八匹竹马,八支莲花灯,有笙、笛。管子、云锣、胡琴、胡胡、钹、铙、鼓等三十多种乐器。每年正月里,艺人们化好妆,穿着奇装异服,演唱着大家最喜欢听的、、等经典曲目,穿街而过。
音乐会声势浩大,曾于年、年、年登载于、赴高阳、保定等地演出,获得荣誉无数,好评如潮。
文革期间,音乐会停置,文革过后,音乐会复兴。由老会员梁慎彝、梁沿之等负责领导,吸收了一大批爱好音乐的青年,学吹音乐,并且组织了一批知识分子编新歌词,学习新歌曲,另外还增添了太平车。
以上引号内容,来自梁率章回忆录,致敬梁老。
梁率章先生个性随和,为人低调,生命熠熠生辉。据老人回忆,他便是参与修改音乐、修改歌词,为音乐会的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人物之一。但是,我在他老人家的回忆录里,关于这些付出,他,只字未提。梁老的事迹,见于年版高阳县志,虽然亦是寥寥数语,而且大多摘抄自梁老自己的回忆录,但我们还是能从这些平静的话语里,感受得到一个伟大的人平凡但相当卓越的一生。
王长根还没有加工而成的嘴子材料。
和乐器笙不同的是,管子大多出于自制。问到,王长根开始精神奕奕。就在此时,我注意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。那就是上文提到的施红松也好,本文中的杨宝银,王长根也好,在没有提到乐器音乐之前,他们都是懒洋洋甚至有些低迷的,但是只要一提起这些,他们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抖擞起来。
比如王长根本来有些木讷,但是说起管子,就头头是道起来了,告诉我管子的发声构件------嘴子的制作流程,以及管子演奏的一些技巧,管子流派的分歧,说到学习管子的困难程度,他甚至还用了一个顺口溜很形象地说明了一下,叫做“千日的管子,百天的笙,想学笛子起个五更(jing)”。当然,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嘴子的制作方法,尤其是我听到它们居然就是我们日常见到的芦苇制作而成的时候,我真的是有些惊呆了。当然要经过层层的养护,用玻璃片不断地磨蹭,最后的竖裂大小也需要严格的尺寸控制,但是,普通的芦苇就能发出那样具有穿透力、悠扬动听的声音,毕竟是有些匪夷所思。再问,王长根先生苦笑一声,指了指自己的上嘴唇说道:必须要用牙齿紧紧咬住,抵住上腭,丹田发气,才能吹响管子。我接过来他手里的一个嘴子,拿到我的嘴边试了试,嘴子只发出难听的噗噗声。递给他,他很轻松地就吹了一个曲调。于是,我的脑海里,瞬间出现“功夫”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,再也抹杀不去了。
北龙化音乐会年修订的歌本
王长根先生一个小曲调,也引发了杨宝银先生的兴趣,他们提议给我笙管合奏一曲{绣门帘}。为什么不呢?我正为此而来。就搬一个小马扎,在二人距离一米处,洗耳恭听。
这还是生平这么近的距离感受音乐的力量。嘴子需要水中浸泡,笙需要调试,两个人需要找到最接近的声调,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。可是又如何呢?这声音自遥远的历史深处迤逦而来,凝着数代人的希望寄托,这潴龙河域浓厚的人文情怀,北龙化村这座古老的村庄太多人的悲欢离合,以及这些执着的艺人泪眼婆娑里对未来的期望,都在笙管响起来的时候,奔我汹涌而来。
王长根一句后继已经无人,杨宝银一句可怜我北龙化着多姿多彩的文化艺术,我竟张口结舌,无言以对。唯有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声里,再也不想挣脱出来了。
本章完。
后续,北龙化音乐会绣门帘部分歌词,为了保证阅读通畅,我修改了其中部分疑似口误的字词,省略了一些象声词:
姐儿房中毫不厌烦,手托菱花照照容颜。
伤心又把爹娘怨,耽搁奴家到了二十三。
包袱里活计样样全,有的是功夫绣门帘。
门帘定要绣出个样儿,裁一个样儿再用浆糊粘。
门帘一绣时迁偷鸡,有徐庶新野展才艺。
林冲夜奔梁山去,又绣上宋江怒杀阎婆惜。
夏德海投门戴罪立,刘秀走南阳吴汉杀妻。
王六儿观灯抱儿赶岐(就这句,实在是破译不了了),
再绣上狄青五虎去平西
门帘二绣棋盘山,周遇吉大战宁武关。
杜志恒倒把城池卖,逼得崇祯甩靴上煤山。
又绣上吕布戏貂蝉,王允县献计计连环。
诸葛亮草船借过箭,七星台用火烧战船。
门帘三绣唐僧去取经,有八戒沙僧孙悟空。
路过九妖十八洞,蝎子精难拿悟空请天兵。
又绣上张生戏莺莺,小红娘递柬又把书信通。
听琴请宴去看病,长亭惨别莺莺送张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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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进龙化乡的节拍系列,持续创作中,希望有更多的传承者,可以通过新鲜公众平台找到我,向我倾诉你的故事,你的守护,你的坚持。
我会以虔诚的姿态,一一聆听。
董爱婷女士联系方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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